無心情地帶

　　19
　　

　　褚冥漾渾渾噩噩回到公司，茫然地度過下午，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正事，腦中好像有很多東西塞在腦袋裡，覺得整個人很混沌，褚冥玥和千冬歲的那些話不斷在他腦海中響起，他們說：要傾聽心裡真正的聲音。
　　內心的？
　　褚冥漾愣愣地看著螢幕保護程式上一張張的投影片，有小時候的冰炎不怎麼情願的獨照、家人大合影、兩家人的出遊照，最多的是小冰炎和自己的合照，那雙紅眼從沒看著鏡頭，總是看著自己，而照片裡的自己總是在做著奇怪的事，像是滑倒、摔跤或是指著什麼尖叫，而冰炎只是一直看著、一直笑著。
　　看樣子冰炎當時也不知道自己被偷拍吧！
　　褚冥漾想起幾年前，自己還在讀高中，去冰炎家想找他一起出門時，正在整理舊照片的亞那興高采烈叫住他，把相簿翻給他看，冰炎雖然臭著臉，倒也沒阻止自家父親的動作。
　　『小時候感覺還沒這麼敏銳，長大了就不喜歡給人拍照啦！』亞那帶著感傷的老父笑容，手上拿著照片一張張翻看著，低聲的咕噥著，『連好不容易拗到的獨照都是這種表情……難道就不能笑一笑嗎？』
　　每一張獨照都是面無表情的比YA，或者乾脆撇過臉不看鏡頭。
　　記得那時，自己從桌上的照片堆撿了幾張出來說：『有啊，這幾張就有笑啦！笑得很可愛！』
　　亞那看了一下之後，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說：『噢！這我倒是沒注意到呢！冰炎你看你笑得多開心啊！』
　　冰炎瞟了幾眼之後，撇過頭，淡淡紅了臉。
　　那時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表現這麼詭異，現在想想，自己挑出來的照片都是兩人的合照，要不然就是兩人相處時的樣子，冰炎身上的冷銳氣息就會少一點，變得主動，一直以為那是因為自己跟他關係好，但是現在想想似乎不是？
　　褚冥漾瞇起眼，想起某次冰炎和自家姊姊吵架，忘記原因了，只記得兩人針鋒相對，氣氛非常不愉快，吵得最火爆時連敬稱都直接省了。
　　某些時候，對亞那的態度也沒有說……咳咳，尊重，叨唸亞那的功力比凡斯還厲害！
　　褚冥漾翻遍過往記憶，也只有初次見面時冰炎態度比較尖銳，還有升上國中那次叫自己不要再去接送他那次，從那之後就態度匹變……
　　褚冥漾思索很久，才慢慢回味過來，也是那次之後，對方似乎漸漸改成了「主導者」的位置，有自己的想法、意見，甚至有時會反過來建議他。
　　從那麼小開始的嗎？才十幾歲的小少年？
　　感覺順著線索摸過去後，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實，褚冥漾感到猛烈的心慌——像是小動物遇到了致命危險的感覺。
　　褚冥漾想著想著，忍不住全身發寒，這種被鎖定的感覺呃呃呃——天啊別多想！他要冷靜冷靜！努力整了整心神，注意力再度被螢幕上秀出的照片吸引，在心裡默想著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拍攝的，有些甚至還記得當天的天氣！
　　褚冥漾這才恍然發現，他的生命中有一大半都是被冰炎佔去，他看著冰炎一路成長，同樣的，冰炎也伴著他一路走過來，彼此在生命中都佔了很大的比例，可以說是有他就有冰炎，有冰炎就有他。
　　突然一張照片映入黑眸，褚冥漾驚訝的睜大眼睛，動了動滑鼠消去保護程式，從資料夾中找出剛剛那張照片，瞇眼看著一群瘋狂的大人後面的兩個影子，一個是冰炎一個是自己。
　　看了看日期，照片是冰炎國小五年級時拍的，那次是為了慶祝自家老姊的生日，所以兩家人一起出去露營，照片中的冰炎握著烤肉刷，微微偏過頭看著自己，而自己正專心地把肉片小心的浸漬在醃醬裡。
　　那雙紅眼專注看著自己，就像看著很重要的、的什麼呢？
　　褚冥漾試圖搜索出一個適當詞彙來形容，可是卻想不到，感覺所有語詞都在這一刻失去了它的重量，遠遠比不上冰炎眼中珍視的——自己。
　　想到這裡，他臉色爆紅！
　　褚冥漾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感到異常困窘，是因為冰炎的告白讓自己反應過度，還是他自己太高看自己？珍視？天啊！真是一個讓人想一次就會死一次的詞！
　　整個下午都在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回過神才發現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而他卻還沒把今日的工作做完，幸好這些資料不是很急，可以帶回家處理。
　　將所有的東西收進包包裡，褚冥漾匆匆關掉電腦，回家的路上都在想著那些照片，還有當時亞那笑瞇瞇地說：『如果是跟漾漾在一起的話，好像都能看見冰炎很開心的樣子，所以他是真的很喜歡你啊。』
　　那時的自己沒想太多就笑著附和了，當下只是單純覺得拍照的對象真的很重要，還覺得有點驕傲，自己能讓冰炎露出笑容，可是現在回想亞那的話似乎別有深意，仔細想想之後感覺有點驚嚇。
　　『到底是不是想太多啊？總覺得現在回頭看看過去，冰炎的行為似乎都充滿「暗示」，全部讓人無法直視！』
　　『小時候還好，但是……好像從國中開始、或者國小高年級開始，行為就開始有些、曖昧？還是他真的想太多？』褚冥漾忍不住抱頭，引得公車亭的其他人對他投以微妙眼光，但他管不了了，再不把頭按住，感覺腦袋要爆炸了。
　　『不，那時候的冰炎多可愛！怎麼能這樣用有色眼光去看冰炎！』
　　冰炎一直對他很好，現在仔細看看好像有點、已經好到過了頭，然而自己因為適應了那種相處方式，所以一直沒注意到，還覺得很正常。
　　相較於其他人，冰炎真的很冷淡，根本無法熱絡起來。
　　有了對比他才恍然大悟。
　　是他自以為是的認為有弟弟的感覺應該就像那樣，現在腦袋清明了，跳脫兄弟光環之後，發現兩人間的相處真的有些詭異，自己也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習慣了，真是要命！
　　『溫水煮青蛙真的很可怕！本青蛙在此現身說法！』高速旋轉的腦袋已經無法維持邏輯了，想到什麼是什麼，褚冥漾覺得自己真的蠢斃了太蠢了！
　　下班人潮多到不行，公車裡也是推推擠擠，彷彿靈魂出竅的褚冥漾被擠到窗戶邊，額頭扣在窗面，無神的看著外面的車輛，『所以他是真的很笨……不管哪個方面而言……』
　　竟然一直到現在才看清自己是一隻青蛙，還是一隻被溫水慢慢煮著的井底之蛙。
　　唉。
　　
　　褚冥漾無力地下公車，拖著步伐走回出租公寓的樓梯間準備搭電梯，看見一個垂頭看書的身影也站在電梯前，心臟忽然重重的壯在胸膛上，開了竅之後，看見冰炎他竟然覺得更混亂更緊張了，可是到底在緊張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活下去啊褚冥漾！』按住瘋狂跳動的心臟，褚冥漾在心中吶喊著。
　　小心的排在冰炎後面不去干擾對方，沒想到對方卻回過頭，挑起眉，低低地喚了一聲：「褚？」
　　抬起頭對上那雙漂亮紅眼，褚冥漾不只心臟暴動連大腦都瞬間斷線，結結巴巴的說：「啊、啊冰、冰炎啊……晚安。」
　　「晚安。」冰炎收起書本，淡淡應聲，然後伸手拿過褚冥漾手上的電腦袋，態度自然得像是從前一樣。
　　褚冥漾愣愣地看著冰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胸口脹得滿滿得，好像忽然有很多話想說，然而縈繞在腦海裡的卻是「對不起」，不過直覺讓他吞下這句話，總覺得說出這三個字之後可能會被按在樓梯間暴打，索性就閉嘴平復心跳。
　　「晚上打算吃什麼？」冰炎撇過頭看著他，問道。
　　「呃、清蒸魚。」褚冥漾反射般地回答道，但是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又沒去超市，哪來的東西可以吃？
　　平常都是冰炎去買東西，今天他習慣性就直接回家……是回家吃空氣嗎？
　　「忘了買菜？」
　　「呃、嗯……」
　　褚冥漾偷瞄著冰炎淡定的側臉，對方沒有表現出一絲尷尬或是躁動不安，反觀自己，渾身不自在，像是鵪鶉一樣。
　　「走吧，去超市。」
　　「喔？嗯？啊？你要一起去？」
　　「我也還沒買菜，走吧。」
　　「喔喔，好……」
　　混亂的腦子讓他忽略了，一向有計畫的冰炎怎麼會忘了去買菜，此時此刻的他只能被冰炎牽著走，是「真的」牽著手走，而他一直到進了超市冰炎鬆手去推購物車才反應過來。
　　……活該他當一隻青蛙！
　　褚冥漾瞪著自己的手想著，趁著冰炎還沒過來，他拼命深呼吸想緩和過度的心跳，但卻沒用，甚至臉上也開始有熱度蔓延開。
　　冷——靜——！褚冥漾你他媽給我冷靜點！
　　「褚？」
　　他猛地挫了一下，整個人都差點彈起來，這麼明顯的不自然是冷靜個鬼！
　　而冰炎卻像是沒注意到般，把推車推至門口，側頭看了下原地不動的他，「過來啊。」
　　明亮的熾光燈在冰炎側臉剪出一圈光影，逆著光，特別凸顯出了他紅色的眼睛，褚冥漾好像在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那雙眼裡蘊含著對他的喜歡，從來不掩飾，是他真的太遲鈍了。
　　心不在焉地逛完超市，褚冥漾回到家時還有點茫然，手上拎著一袋處理好的魚肉，看著冰炎關門、脫鞋、走向廚房。
　　「別發呆，把魚拿進來，今晚吃炸魚塊？還是魚片粥？」
　　冰炎的態度太自然了，讓剛意識到被對方喜歡著的褚冥漾稍微有些手足無措，「那就，呃嗯……魚片粥吧？」
　　將魚肉遞過去，無事可做的褚冥漾把自己癱進沙發裡，肚子很餓、腦袋很茫然，廚房的響動不停傳進耳中，「家」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在這一刻，褚冥漾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像也很不賴。
　　「吃飯。」
　　帶著滿腹心思走到餐桌邊坐下，桌面上擺著香噴噴的魚片粥跟菜脯炒蛋，還有一點肉鬆，褚冥漾表情疑惑的看向冰炎，只聽見對方說：「已經晚了不適合吃太難消化的。」
　　褚冥漾沒說話，喝了一口魚粥，味道很鮮美，腦中開始咕嚕咕嚕冒著各種想法，但沒一個能抓住。
　　抬眼偷瞄著冰炎，說真的，冰炎真的很好看、又全能又優秀，他想他到現在還無法接受的或許是「這樣的冰炎對平凡無奇的他告白」這件事，像是心魔一樣。
　　吃完，冰炎把餐桌快速收拾一番，提著書包離開，全程表情自在、態度平和，褚冥漾想像中的冰炎大動肝火罵他溫吞、或刻意撩撥他，都沒有出現。
　　看著扣在烘碗機裡的碗盤，褚冥漾的思緒逐漸沉澱，最後他抓住了某個念頭的尾巴：也許是他太過自以為是了，是……他把喜歡想得大過了一切，但事實上——喜歡代表著什麼呢？代表著……一個人的心情？而他願意把這種心情與你分享，你正好接受，那很好，若是不接受……
　　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只能說與你無關。
　　至此褚冥漾忽然想通一半，是他太侷限自己。
　　那現在他該來思考的是，面對這一份喜歡，該如何是好？
　　他應該要好好地想一想，給出一個答案才行，只是到底要多久才能想通……他真的不知道。
　　洗完澡躺在床上，腦子裡縈繞的問題還是沒有解答，褚冥漾不知不覺緩緩睡去，等到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天亮了，慢吞吞坐起身，歪歪倒倒的走進浴室裡盥洗。
　　覺得昨晚頓悟了人生的褚冥漾在心裡掙扎著要不要上班，最後還是屈服於現實，決定去上班，看著鏡子裡亂翹的頭髮，褚冥漾一邊打哈欠一邊處理，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水抓順。
　　拖著腳步走進廚房，習慣性坐上椅子，回神才發現冰炎已經搬走了，要吃早餐必須要自己動手，褚冥漾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打算隨便做個吐司夾蛋。
　　然而，蛋煎焦還被油燙到手，剩下的時間不夠他再重新弄一份，煩躁地把平底鍋扔進水槽，準備晚上回來處理。
　　啃完帶著焦味煎蛋的吐司，默默揹起電腦包，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根本沒有整理資料，這代表他今天至少要完成雙倍的工作量，褚冥漾差點昏厥，恍惚開了門，掌心卻忽然被震了幾下，嚇得他把手中的東西丟出去，於是他就看著手機在眼前畫出一個拋物線。
　　「啊！手機——」
　　撿起手機點開螢幕，發現螢幕上又多了幾朵碎花，但還堅強的運作著，滑了幾下想試試手機有沒有壞，正好點開訊息欄：「早餐放在警衛室，記得拿。」
　　是冰炎的訊息，褚冥漾猶豫了下，隨手回了個貼圖當作回應，取了寄放在警衛室的保溫杯，正好有一班公車到站，刷卡上車，坐在後方的座位上，腦子裡轉著。
　　冰炎的腦袋總是快了很多拍，而他自己卻總是很遲鈍，所以……他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隨著公車晃到站，褚冥漾按了下車鈴，踩著有點暈車的腳步下了公車，望著四周一片陽光燦爛，他有點點希望自己就這樣蒸發在太陽底下，多少逃避一下也好。
　　緩緩移動腳步進入公司，把保溫杯放置在桌面後，整個人癱在位置上深深吐了口氣。
　　隨即整個人投入到工作中，沒有多餘心思去考慮別的，直到手機開始瘋狂震動，他才大夢初醒般回過神，望著熟悉的來電顯示，褚冥漾猶豫一下，沒有接，又等了一下訊息就發過來了，他沒有點進去看，就只是低頭看著螢幕亮了又暗。
　　最後終於沒了動靜。
　　「想不通……」
　　在想不明白答案前，褚冥漾總覺得無法面對冰炎，對方那麼認真的心意，不應該這樣被對待……
　　褚冥漾將手機丟在桌上，帶著錢包準備出去吃午餐，雖然他感覺不太餓但還是想吃點東西填肚子，不然去吃個蛋糕或甜派？
　　視線掃過桌面，忽然注意到保溫杯，頓了下，褚冥漾伸手把它打開，魚粥鮮香的氣味撲滿鼻間，褚冥漾看著看著，忽然嘆了口氣。
　　『唉——感覺自己似乎完全被套牢，沒有可以反抗的空間。』
　　蓋上蓋子，褚冥漾決定任性地去吃蛋糕當午餐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