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情地帶

　　12
　　

　　跟著人群往高中部一年級的校舍大樓移動，褚冥漾一邊看著沿途的景致一邊驚嘆，冰炎開口介紹，「學校的庭院每三年都會種不同的植物，我聽說上次種的是木棉樹，這次是欒樹。」
　　『這學校也有錢的太變態了吧？』
　　看著褚冥漾吃驚到無言的表情，冰炎輕哼了一聲，褚冥漾不好意思地收起蠢臉，途經教職員辦公室時，突然想到一件事，隨口問道：「冰炎，你們新導師是最近才來的嗎？」
　　「嗯，陳老師調到隔壁縣市去了。」冰炎想起調職當天，導師悲傷地對自己喊「要是以後再也看不到你該怎麼辦」之類叫人雞皮疙瘩的話，差點想要一腳把他踹出教室去，嘖、真是不愉快的回憶。
　　「太好了，以後都不用接他電話……」褚冥漾喃喃自語著，回想起電話裡那激動到幾乎要哽咽的嗓音，他就覺得一陣毛。
　　看著褚冥漾鬆口氣般的樣子，冰炎忽然補了一句：「雪野老師更不簡單。」嘴邊勾起一抹頗有深意的淺笑，讓褚冥漾看了全身惡寒。
　　有鬼！絕對有鬼！能讓冰炎覺得「有趣」的人絕對是比冰炎更高等級的變態！但是怎麼看剛剛那位斯文的俊秀男子都不像是這種類型的人啊！
　　褚冥漾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跟著冰炎走進教室，定睛一看，發現教室非常乾淨整潔，書櫃和桌椅都擺放的很整齊，看起來……就像是有人用尺量過一樣！
　　戰戰兢兢坐在教室裡，聽著其他家長帶著微笑寒喧，褚冥漾整個人不自在到最高點，這種高級的社交技巧他沒有啊！
　　「午安，我是雪野千冬歲，剛接手這班級不久。」不知何時踏進教室的千冬歲，帶著淺淺的微笑對滿教室的家長和學生說：「很感謝各位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座談會。」
　　整個會談過程，他好像什麼也聽不懂，別的家長都會提問，他好像沒什麼問題要問……於是漸漸的，褚冥漾開始放空，別人的發言他都沒有仔細聽，恍恍惚惚的度過了整個座談會。
　　「褚！」冰炎拍了下身邊還在失神的褚冥漾，嚇得褚冥漾大大地顫了一下。
　　「結、結束了？這麼快？」褚冥漾一邊拍著胸口一邊站起身，看見其他家長三三兩兩帶著孩子在交談，看起來都是彼此認識的，相較之下自己身邊卻非常空蕩。
　　『難道是冰炎在班上太孤僻，所以沒人來找他聊天嗎？』褚冥漾腦海不禁飄過這念頭。
　　「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冰炎指著牆上的掛鐘，褚冥漾一看，還真的是。
　　原來他發呆的功力已經精進到這種地步了嗎？不對啊，這並不是特別值得驕傲的事情。
　　褚冥漾表情變換不斷，沉浸在自我吐槽裡，連有人站在他身邊都不知道。
　　「您好，褚先生。」站了一段時間對方都沒反應，黑髮男子不得不出聲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咦？雪野老師？」褚冥漾微微瞪大眼睛看向面帶微笑的千冬歲。
　　「請叫我千冬歲就好，不用這麼拘謹。」千冬歲推推眼鏡，嘴角隱隱揚起一個淺笑，讓褚冥漾臉上一陣紅。
　　見到班導與褚冥漾有話要說，冰炎走出教室，將空間留給兩人。
　　「是這樣的，褚先生，冰炎在課業上沒有問題，只是，近期我聽說冰炎有喜歡的同性，這件事並沒有傳出去。」千冬歲的話炸得褚冥漾滿頭金星，腦中一片空白，只能呆滯的瞪著他。
　　千冬歲推了推鏡片，繼續說道：「我有找冰炎談過，他也承認確實有喜歡的人，但這並不影響到他的學業，相反的，他說、他就是為了那人才更加努力。」
　　「那、那有說……是誰嗎？」褚冥漾混亂的腦中只有這句話。
　　「冰炎並沒有說出對方的身分。」千冬歲秀挺的眉輕輕揚起，然後才低聲地說：「但我認為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到冰炎學業，所以請褚先生放心。」
　　放心？他怎麼放得下心！褚冥漾表情幾近崩潰，下意識尋找冰炎的身影，發現對方在教室外跟人說話，而且竟然有、說、有、笑。
　　他忽然豎起了敏感的天線，指著冰炎身邊那邊黑色半長髮的男孩，「那個、千冬歲老師，那個同學是誰？」
　　「是藥師寺，在班上跟冰炎比較要好的同學。」
　　要好！這兩個字被褚冥漾特別圈出，瞬間將對方列入重點觀察對象。
　　褚冥漾看著那氣質溫潤的男孩和他嘴角淺淺的笑容，嘴裡喃喃地回道：「要好啊，那很好啊……」
　　「雖然冰炎性格偏冷淡，跟藥師寺正好互補，跟班上同學間相處也不錯。」千冬歲推了下眼鏡說。
　　「噢。」褚冥漾根本沒把千冬歲的話聽進去，腦中依然是呈現混亂的狀態，他現在震撼的點不知道該放在有喜歡對象還是同性上。
　　『天啊天啊！冰炎喜歡同性，疑似喜歡藥師寺，或是可能喜歡那個藥師寺……？』
　　後面老師說了什麼他都不知道，只聽見「有事會再聯繫您，再見」就下意識踏出教室，一臉呆愣的走到冰炎身邊，一旁的夏碎微笑著開口：「您好，我是藥師寺夏碎。」
　　褚冥漾無意識點頭，看著眼前氣質高雅的少年，那雙紫色眸子閃著溫柔的光芒，不禁有點恍惚。
　　『這就是冰炎傳說中的男、男朋友嗎？他該怎麼跟亞那說？說冰炎在他家住了幾個月後就有男朋友了？明明之前都沒有什麼徵兆的啊！』
　　冰炎皺起眉，拍了下褚冥漾的肩膀，拍回他夢遊的神智。
　　「怎麼？雪野老師跟你說了什麼嗎？」冰炎微微瞇起紅眼，看著嚴重恍神的褚冥漾，仔細推敲他失神的原因。
　　「沒什麼。」褚冥漾將到口的話嚥下去，不敢問冰炎是否真的有喜歡的人，更何況現在另一位疑似戀愛對象也在場，叫他怎麼問得出口？重點是他要怎麼跟亞那交代啊啊啊——
　　
　　然而再怎麼逃避都是沒有用的，遲早都要面對這問題的，不如早死早超生……不，早點找到解決之道。
　　褚冥漾緊張地握著手機，看了看冰炎的房間，確定他的房門已經關上，但還是覺得不保險，乾脆溜到陽台，把門窗關緊確保聲音不會傳進屋裡後，才戰戰兢兢地撥給亞那。
　　「漾漾晚安！冰炎煮的晚餐好不好吃啊？」電話一接通，亞那歡樂的問候聲就從那頭傳過來。
　　「呃……很好吃。」褚冥漾不自覺回應，想起剛剛吃的紅燒獅子頭還忍不住漾起一抹滿足的笑，真的很好吃！
　　「那就好，不枉費凡斯那麼努力教冰炎煮飯了。」亞那開心地說。
　　聽到亞那的話，褚冥漾腦中浮現冰炎在廚房裡，握著菜刀讓凡斯指導切肉片技巧的模樣，還要撥一下垂落的銀色馬尾，那畫面跟很久以前冰炎墊著椅子站在水槽邊洗碗的景象重疊，褚冥漾嘴邊掛著一抹懷念的笑容。
　　「對了，漾漾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是今天老師說了什麼嗎？」亞那這句話瞬間把褚冥漾嘴邊的笑給打垮，心臟一陣緊縮，莫名的緊張起來。
　　「啊就是那個，我去參加了座談會……」褚冥漾吞吞口水，手心微微冒汗，當初去公司面試可能都沒這麼緊張，嗓音有點顫抖的說：「老師跟我說，那個……冰炎功課很好不用擔心，個性比較冷淡，不過在班上有個不錯的朋友，特別要好的朋友……」那一個還很可能是他男朋友！
　　褚冥漾硬生生吞下這句話，覺得自己已經憋到快內傷。
　　如果告訴亞那叔叔實話會不會害他很傷心然後就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然後他就得日日夜夜背負著那種罪孽活下去？他是個罪人啊啊啊——
　　「漾漾？還好嗎？」太久的沉默讓亞那有點擔心。
　　呃呃呃褚冥漾開始覺得胃痛，不會是因為剛剛吃太飽吧？果然吃完飯後不適合情緒過於激動！不對！那是飯後不可以激烈運動才對！不是——他現在到底在搞什麼啊啊啊——
　　「漾漾沒事吧？怎麼了啊？」亞那擔憂的嗓音從手機那端飄過來，抓回褚冥漾的神智，他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情開口了。
　　「亞那叔叔，今天老師跟我說，他擔心冰炎可能有、呃嗯……感情上的困擾，呃嗯、隱憂……」褚冥漾結結巴巴地說道，腦中不斷搜索著恰當的詞彙，卻發現他實在沒辦法用很委婉卻很明白的方式把這件事講出來啊！
　　「漾漾，有什麼話就直接說沒關係，我不會生氣的。」
　　亞那溫潤好聽的聲音安撫了褚冥漾緊繃的心神，他重重吐了口氣，抱著必死的決心開口說道：「老師說冰炎有喜歡的同性，不過這件事老師已經先解決了讓我們放心。」
　　『是能放心個鬼！』心裡的小人這樣大喊著。
　　褚冥漾一說完，抖著手按下結束通話，腦中一片空白地握著手機望著夜空，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思緒有點混沌，拖著有些虛軟無力的雙腿走進客廳，攤倒在沙發上。
　　他說了他說了！然後還自以為是的掛了電話啊啊啊——
　　褚冥漾抱著抱枕無聲的尖叫，發洩過激動的情緒後，雙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感到全身無力。
　　天啊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褚冥漾眨動眼睛，改為盯著牆壁的花色，思緒開始暴走蔓延。
　　要說的話，他對夏碎的印象很不錯，說話的方式聽起來是個溫柔的人，長的很俊秀，氣質也很好，看起來跟冰炎很搭，兩個人站在一起，感覺就像是一幅完美的王子公主幸福快樂生活的畫，呃，應該改成王子跟王子才對。
　　褚冥漾愣了一下，微微皺起眉。
　　他並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麼跟別人不一樣的，只不過就是喜歡的人正好是同性而已，是有什麼好批評反對？
　　想到這裡，褚冥漾的表情忽然變得堅定，雖然這樣很對不起亞那，但是，褚冥漾決定了——
　　不管會發生多嚴重的家庭革命，他都要站在冰炎這邊！即使會被老媽老姊罵到死，他也絕對會支持冰炎！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累積的情感，他從冰炎還是個幼稚園小娃娃就看著他了，知道冰炎喜歡的東西不多，執著的東西也很少，難得有了喜歡的人，就算是同性，那又怎麼樣？
　　褚冥漾突然燃起了鬥志，渾身充滿力量，迅速的開機上網，開始搜尋有關同志家屬的心情奮鬥過程，為即將來臨的未來做好充分的準備！
　　已經擅自把自己分到冰炎陣營的褚冥漾這麼想。
　　正當他專心地在瀏覽各種向家長坦白戀情的要訣分享時，手機忽然響起了，嚇得他手肘一滑撞到桌角，整條手臂都麻了。
　　來電顯示是亞那，褚冥漾一邊吸氣揉著手一邊緊張地瞪著手機螢幕，深呼吸，為自己做好心理建設之後，滑開通話鍵——
　　「喂？亞那叔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