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情地帶

　　06
　

　　隔天，褚冥漾跟往常一樣早早醒過來，盥洗過後下了樓，直到坐到餐桌邊，他才想起來已經不用接送冰炎上下學了，褚冥漾搔搔頭，感到很不習慣。
　　「漾漾你還不趕快吃一吃在發什麼呆？冰炎要遲到了！」白鈴慈氣勢洶洶地對褚冥漾說道。
　　「冰炎說他以後自己去就好了。」褚冥漾縮了下肩膀，小聲說。
　　白鈴慈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點點頭，語氣有點懷念地說：「這樣啊……冰炎也長大了呢，想當初還這麼小，一下子就長得這麼大啦！」
　　褚冥漾無言地摸摸鼻子，繼續吃早餐，聽著自家母親碎碎唸了幾句後，心裡有股微妙的失落感……
　　『好像是被拋棄一樣的感覺，難道這就是看著兒子進入青春期然後逐漸疏遠自己的老父親心情？』
　　褚冥漾呆滯了下，用力搖搖頭，甩掉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趕緊吃完早餐後，習慣性地從冰箱中拿了一瓶蜜豆奶，再衝到客廳把報告和資料整理一番，背著裝滿資料夾的包包出門去了。
　　一路上，不知為何，褚冥漾感覺身邊非常的空曠，是因為沒聽到身邊那規律沉穩的腳步聲？還是因為視線中看不見那頭飄逸的銀髮？或是因為沒有人在他又開始恍神分心要撞到電線杆的時候拉他一把，所以害他今天撞到電線杆？
　　簡而言之，就是因為冰炎不在身邊？這樣子的話，要是以後沒有冰炎在身邊拉住他，那他不就每天都要撞電線杆？
　　褚冥漾一邊揉著額頭和痛到不行的鼻子，腦中跳出這個想法。
　　那他要考慮在額頭貼個棉花嗎？這樣撞到比較不會痛？
　　「喀碰！」
　　「噢好痛！」
　　就在褚冥漾又分神的時候，他又撞上一根電線杆，痛得他眼淚直噴、頭昏眼花。
　　同個地方遭受兩次撞擊現在感覺又腫又燙，伸手輕輕碰了下，頓時痛得他差點昏過去，等下非得去變態校醫那邊一趟了……
　　說實在的，褚冥漾不是很喜歡那位老是喜歡「動手動腳」的校醫提爾，與其被他毛手毛腳完再給自己上藥，還不如一開始就自己動手比較快！
　　自從冰炎看了自己笨拙的技術之後，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與其讓你自己把傷口弄得更慘，不如我幫你比較快！」
　　從此以後，他的傷口瘀青腫包全交給冰炎處理，長期的「貼身訓練」下，冰炎擦藥包紮的功夫完全不輸給那位變態校醫！只是，今天冰炎不在身邊，自己是注定要先被不良校醫毛手毛腳之後，才會受到完善的治療……
　　褚冥漾一臉慘澹地想著。

　　新學期第一天的教室，鬧烘烘一片，同學互相嬉鬧，因為是直升班，彼此間沒有什麼生疏不熟的問題，一開學就吵得不行，像是要把放假沒吵夠的份全補上一樣，吵的冰炎有點不爽。
　　「冰炎，有外找！」某位同學在教室門口對著安靜看書的冰炎大叫，冰炎闔起書，起身走向門口，瞇眼瞪了一下附近好事的同學，等到他們都離得遠遠之後才走出教室，一見到那人，一雙紅眼微瞇瞪著他。
　　「嗨，冰炎。」褚冥漾乾笑著，拼命拉瀏海想遮住額上的紗布。
　　「別拉了，再怎麼拉都是一樣。」冰炎口氣隱隱帶了點怒火，甚至有點衝，表情也不怎麼好，瞪著他額頭上那醒目的紗布看，才一個早上沒看著，就又撞到了？撞成笨蛋根本是遲早的事！ 
　　「呃嗯……」褚冥漾尷尬地放下手，正要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他時，冰炎上前一步，微微墊起腳，撩起褚冥漾的瀏海，瞇眼看著那塊紗布，沒有血漬滲出，底下隱隱傳來消腫藥膏的清涼味道。
　　「又撞到？」冰炎暗自鬆了口氣，放下他的瀏海微微退了一步。
　　「嗯，不小心就撞到了電線杆……」褚冥漾搔搔臉，不好意思地說。
　　冰炎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讓褚冥漾一陣汗顏，見冰炎沒有多聊下去的慾望，褚冥漾趕緊把手上的東西遞到冰炎面前，「這個。」
　　遞出去的這一刻他突然升起一種「要是冰炎不收怎麼辦？」的想法，畢竟冰炎都已經是國中生，還是個青春期少年，應該不會喜歡這麼幼稚的東西了吧？
　　褚冥漾心中忐忑得不行，冰炎反應如常地收下，褚冥漾有點訝異又開心地笑了起來，說了幾句關心的話之後才道別離開。
　　冰炎看了看手中嫩黃色的鋁箔包裝上的活力笑臉，唇邊微微挑起一個笑弧。

　　雖然已經不再跟褚冥漾一起上下學了，但是對方依然天天過來國中部只為了給他一瓶蜜豆奶，少了他的陪伴，褚冥漾在上學途中總是少不了一陣磕磕碰碰，不是這邊瘀青就是那邊破皮，看在冰炎眼裡總是很討厭。
　　為此，冰炎去買了一個小型的急救包，每天早上，當對方帶著靦腆的笑容出現在教室外時，冰炎就抓住那幾分鐘的空檔，幫褚冥漾做個簡單的包紮。
　　雖然褚冥漾總是一臉抱歉地說明天會小心點，但是隔天總是又帶著新的擦傷和尷尬的微笑出現。
　　早知道這人總是比正常人還倒楣，對於「他安全的到校」這件事，冰炎已經不抱希望了，過去曾經有一次，在上學途中，褚冥漾莫名其妙就一腳踩進路邊水溝最深的地方，差點跌斷了腳，從那次之後，冰炎就深深地了解到，要是自己不好好看著他，哪天他就真的會跌到斷手斷腳！
　　於是那次之後，褚冥漾的「人身安全」可以說都是冰炎在替他維護的。
　　但是自從這學期開始，冰炎就不再跟褚冥漾一起上下學，褚冥漾身上開始出現不少瘀青跟擦傷，讓冰炎看了，非常、非常礙眼。
　　『如果自己跟他一起上下課的話就不會老是受那麼多傷了！但是……』
　　冰炎皺皺眉，說出口的話他並不想反悔，更何況這要求當初還是自己提出來的，他不喜歡做這種出爾反爾的事，而且，這是冰炎的堅持——希望在自己達到要求前，能夠克制自己，不要老是眷戀對方的陪伴——這當中或許有參雜了一點他本身也沒注意到的小小彆扭。
　　『冰炎也到了這種矛盾少男的年紀了啊。』亞那曾經感慨地對凡斯說道。
　　當時，冰炎只是淡淡地瞥了兩位爸爸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但是臉上漸漸爬升的熱度可騙不了人，兩人了然地笑了笑，沒有繼續調侃下去。
　　打從冰炎知道自己「想要褚冥漾」之後，他就開始思考去改變兩人的相處型態，希望自己不要總是接受對方那溫柔的令人眷戀的陪伴，和……蹩腳的照顧——而且與其說是褚冥漾在照顧自己，不如說是相反過來，雖然褚冥漾似乎沒有感覺到，兩人之間「照顧與被照顧」的關係已經改變了。
　　這樣很好，讓對方的態度突然變得很不自在，或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這些都不是冰炎的本意，他想要慢慢地改變、改變兩人的關係。
　　冰炎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夠與褚冥漾站在對等的立場，能讓對方看見自己已經能夠與他匹配，而不是那個依然幼稚的小孩子。
　　紅眼略略掃過置物櫃，裡頭擺放整齊的原文講義和一本本抄得密密麻麻的筆記，全都是褚冥漾寄放在自己這邊，每天來送蜜豆奶的時候，順便拿當天要用的筆記跟課本，以免他老是丟三落四，不過，也托褚冥漾的福，冰炎從他的課本上學到了不少，也發展出自己的興趣，比其他人都更早擬定好未來的志向與前途。
　　他也已經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想要跟褚冥漾在一起，所有因素、阻力跟目標也在跟亞那、凡斯談過之後不成問題，並且兩位爸爸並沒有反對，甚至是很開心的、懷著祝福的心態。
　　『能有一份心懷美好的喜愛之情，是很好的事。』亞那笑著這麼對他說。
　　現在他所欠缺的是機會，一個絕佳的機會，以及足夠的智識和歷練，他相信當他能夠追上褚冥漾的腳步時，機會自然會出現，所以現在，他要做的是穩穩走到褚冥漾身邊，走上這條通往「他」身邊的道路。

　　「冰炎，外找喔！」一聲呼喚打斷冰炎的思緒，抬頭一看，看見褚冥漾喘著氣站在門口，看起來有點慌張的樣子。
　　冰炎迎上前，皺著眉看著褚冥漾連話都說不好的樣子，有點擔心地問：「什麼事？」有什麼事可以急成這樣？
　　「我、我忘記、忘記拿、拿課本了！給我那個那個——那本最厚的！」褚冥漾拍著胸口，喘著氣說道。
　　冰炎回身去置物櫃拿書，紅眼裡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心思，他將要一點一滴的改變，緩慢地逐步侵蝕，直到對方沒有自己就會馬上尋找他，直到對方意識到自己也已經成長了。
　　直到再也無法自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