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情地帶

　　05
　

　　冰炎捏著杯子，看著褚冥漾在冥玥的提醒下，匆忙地吞掉稀飯。
　　一路上，褚冥漾緊張兮兮地注意週遭動靜，轉過轉角前都會先探頭看看，經過電線杆時也會張望兩下，要過斑馬線前也是反覆再三地確定路上車子都停好後才帶著冰炎走過去，全身緊繃戒備著「意外」的出現。
　　『拜託啊！就今天什麼事都不要發生啊！要是有了什麼萬一、一萬的……我就要被老媽剝皮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失聰了十六年的上天難得大發慈悲，終於回應他的祈求，今天非常的幸運，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任何意外，除去他自己不小心踩空掉進水溝這點，他異常平安的把冰炎帶到學校了！
　　褚冥漾帶著冰炎從後門走進去，發現教室裡已經有滿多同學在自習了，他們發現多了一名漂亮的小孩，都好奇地看著冰炎，冰炎微微皺了下眉，不喜歡這樣被人直勾勾盯著看。
　　看著同學蠢蠢欲動的樣子和明顯帶著好奇的表情，褚冥漾滿臉黑線，果然，過沒多久，同學蜂擁而上，不斷地詢問著冰炎的問題，有些人還想伸手摸摸冰炎，被冰炎狠狠瞪了一眼。
　　好不容易應付完同學詭異又層出不窮地問題，褚冥漾得到久違的安寧，帶著抱歉的表情對坐在一旁的冰炎說：「對不起啊，他們……呃嗯，很好奇。」
　　冰炎雖然不太高興，但還是對褚冥漾搖搖頭，他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不開心讓褚冥漾感到不知所措。
　　搔搔頭，褚冥漾看著冰炎揪起小小的眉頭，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雖然幫忙帶過冰炎一個禮拜，兩人間也算是有某種程度上的熟識，但他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哄小孩，特別冰炎又是那種早熟的孩子……哄的話，感覺上有點微妙，而且重點是，他也不清楚冰炎喜不喜歡被哄！要是哄了場面很尷尬怎麼辦？還有、還有就是他自己也覺得很詭異啊啊啊——
　　褚冥漾看著攤開的課本，滿臉苦惱的樣子落入冰炎眼底，冰炎誤解，心裡有點慌張，他並不想讓褚冥漾露出這種表情的，他只是想要有多點時間能跟褚冥漾相處，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了……
　　褚冥漾不知所措地看著冰炎越來越消沉的表情，以為是自己的無趣讓孩子不高興，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來打破這僵局，最後只能無力地嘆口氣，低聲問道：「冰炎怎麼了嗎？是不是不高興？」
　　抬眼看著褚冥漾憂心慌亂的表情，冰炎感到有點悶，低聲開口，「對不起……」
　　「啊？」褚冥漾愣了一下，看著冰炎露出為難和掙扎的表情，小小的嘴巴緊緊抿住。
　　「對不起。」聲音悶悶的，表情也悶悶的。
　　褚冥漾張大嘴，愣愣看著皺著小臉的冰炎，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只有一個想法：自己才是那個該道歉的人。
　　然而一句對不起鯁在喉嚨，任他嘴巴開開閉閉半天也吐不出半個字，腦中也更加混亂了。
　　冰炎看著沒有回應還表情詭異的褚冥漾，心裡頭感到更悶了，同時也有點沮喪，想不出來兩人哪裡有問題，為什麼今天就沒辦法好好說話？
　　『他是不是更不高興了？』褚冥漾搔搔頭，看著小臉已經糾成一團的冰炎。
　　冰炎的會錯意和完全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的褚冥漾，兩人面對面，各自苦著臉，小心翼翼地互相猜測著對方的想法，然而越猜越錯使得氣氛越來越僵硬，偏偏兩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繼續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褚冥漾忍不住小聲地開口：「那個……你想不想去外面散步一下？呃、參觀高中部？」講到最後連自己都想掐死自己，居然連這麼蹩腳又弱到爆的理由都講得出來！
　　冰炎張大眼睛凝視著褚冥漾，看著他的臉，努力的想從他臉上看出端倪——到底他有沒有生氣？討不討厭自己？
　　但是從他的臉上，冰炎只看到彆扭、不知所措以及尷尬，沒有看到厭煩或是討厭的表情。
　　『所以他現在沒有在生氣？也沒有討厭自己？』
　　褚冥漾見冰炎似乎是很慎重地在考慮著什麼，小臉表情非常認真，一雙紅眼還直勾勾看著他，看得褚冥漾莫名地臉紅了起來。
　　冰炎輕輕吐了口氣後，對著褚冥漾點點頭，晃著雙腳跳下椅子，仰頭看向褚冥漾有點呆愣、反應不過來的臉，眼裡有點疑惑，像是不懂對方為什麼呆住了。
　　褚冥漾猛然回過神，尷尬地搔搔臉，帶著冰炎走出教室，來到外面的小步道，安靜沉默的並排走著，為了配合冰炎的步伐，褚冥漾稍稍放慢了速度，一邊看著四周的樹木和花草，不知名的悅耳鳥鳴聲，讓他放鬆了心神。
　　褚冥漾低頭看了看冰炎，小臉上心不在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褚冥漾忍不住開口，「冰炎好像有煩惱的樣子？那個……或許我可以幫你想辦法？呃，或許啦！」
　　冰炎眨眨眼睛，小嘴蠕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般，深吸了口氣問出口，「褚哥哥討厭我嗎？」
　　「……啥？討厭你？」褚冥漾徹底怔愣住，傻眼地看著冰炎認真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搞了半天，這小孩在煩這個？他什麼時候說討厭了？啊？
　　冰炎直直盯著褚冥漾，想看清對方的表情，專注的目光看得褚冥漾莫名緊張起來。
　　「那個，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要這樣想……」褚冥漾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那張小臉上異常認真的表情讓他也跟著正經起來，「我真的沒有討厭你。」
　　冰炎看著褚冥漾，想確定對方沒有對自己說謊，看了許久，才緩緩鬆了一口氣，淺淺的、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起來。
　　「不過，為什麼你會覺得……就是覺得我不喜歡你？」褚冥漾試著換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才剛問完，冰炎的笑容就消失了，小嘴微抿，見狀，褚冥漾趕緊又說：「那個、不想說也沒關係啦……」
　　氣氛一下子又安靜起來，冰炎默默看著地面，掩飾脹紅的臉，他才不想說是自己亂想所以誤會了。
　　褚冥漾在心裡發窘，瞄啊瞄的看到不遠處有台販賣機趕緊問道：「冰炎想不想喝點飲料？」
　　也想趕快轉移話題的冰炎點頭，跟著褚冥漾來到販賣機前，紅眼看著一款顏色鮮嫩可愛的飲品。
　　『好醜的包裝。』冰炎心想。
　　「蜜豆奶？」褚冥漾見冰炎直盯著那包裝，毫不猶豫地按下按鍵，撈出蜜豆奶遞給冰炎，臉上帶著笑，襯著陽光，那雙微微彎起的黑眸閃閃發亮，讓冰炎看得目不轉睛。
　　「冰炎？」褚冥漾叫了一聲，喚回他的心神，冰炎趕緊接過那罐蜜豆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好甜。』
　　冰炎微微皺眉，雖然飲料很甜他不是很喜歡，但看著一旁喝果汁汽水的褚冥漾，他就忽然覺得很開心。
　　冰炎看著手中的蜜豆奶，嘴角悄悄彎起一個笑。

　　冰炎班上的同學都知道每天早上會有一個高年級的黑髮大哥哥送他上學，還會在離開之前給他一瓶蜜豆奶，冰炎總是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就像那是多麼難得的飲料一樣。
　　然後那人總會在放學的時候，慌慌張張地從對面的校舍跑過來接等待已久的冰炎，臉上帶著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搔頭對冰炎道歉，也只有看見那人的時候，冰炎的雙眼會變得亮晶晶的。
　　班上的女同學鼓起勇氣問他為什麼不再搭車回家，反而天天跟那個大哥哥走路上學，冰炎只是說走路對身體有益，然後依然天天留在教室看書，等待著那個黑髮大哥哥來接他回家。
　　日復一日，即使之後上了國小，冰炎依然每天跟褚冥漾一起上下學，一直到他升上國一那年為止。
　　那年，褚冥漾二十三歲，冰炎十三歲。

　　　＊

　　隔天就是冰炎升上國中的第一天。
　　「漾漾啊，等一下冰炎要來我們家吃飯喔，把客廳裡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一下！」白鈴慈從廚房下令給自家兒子。
　　「喔——」正在客廳要開始準備畢業論文的褚冥漾，聽到自家老媽的話，丟下正在開機的電腦，跑到廚房開冰箱，一看，幸好裡面還有庫存的蜜豆奶，然後才回到客廳整理他的論文資料。
　　「晚安。」略微沙啞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褚冥漾抱著一疊資料手忙腳亂的探頭，匆忙地笑了笑說聲進來坐，一回身，一個顛簸，手上的資料全滑出懷抱，灑了滿地。
　　褚冥漾欲哭無淚地看著滿地的資料夾和紙張，嘆了口氣，慢吞吞地彎下身，一張一張、一頁一頁疊好，冰炎也蹲下身幫他把資料撿起。
　　「謝啦。」褚冥漾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冰炎從一開始的需要他照顧，換成他需要冰炎幫忙……收拾善後。
　　冰炎站起身，將東西擺到桌面上，低頭看看褚冥漾，臉上的表情帶著一點無奈還有「反正早就已經習慣了」的模樣。
　　坐上沙發，冰炎微微抿著唇，紅眼也微微瞇著，褚冥漾也不打擾他，安靜的整理資料，等冰炎思考完，想說的話就會說了。
　　「褚……哥哥。」冰炎頓了一下後才小小聲加上稱謂，正在跟文件夾奮鬥中的褚冥漾沒有注意到這微妙的停頓，只是隨意應了一聲表示他有在聽。
　　「以後，我想以後自己去學校就好。」冰炎看著褚冥漾的側臉說道。
　　「嗯嗯嗯……嗯？」褚冥漾有點訝異地瞪大眼睛看著冰炎，表情有點困惑，正要開口問為什麼時，突然想起日前媽媽的一番「汝家有青春少男初長成」的成長論，想到冰炎也進入了令人頭痛的青春期，以青春期時的微妙心思，自然是想要有私人空間的，想到這裡，褚冥漾闔起嘴巴，點點頭，還對冰炎安慰似的一笑。
　　看著那安撫般的笑容，冰炎心裡有些無奈，知道對方似乎又自己胡思亂想了什麼，但是這時候講再多也只是徒勞，現在只能等待了。
　　等待那時機到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