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房子後,男人不曉得溜到哪裡去。
  好,現在情況很微妙,他孤身在敵營裡,還不知道能不能跟學長會合,褚冥漾拼命回想任務的注意事項,重點還是放在淨化,是要淨化什麼東西……剛剛他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不對勁。
  這很怪,淨化必定有個起因,一般是因為汙染所以需要祓除汙穢,要嘛除災,要嘛驅邪,但這裡和樂融融欸?雖然讓他有種被排擠感。
  聽著外面的歡聲笑語,褚冥漾努力思考,一定有什麼他找不到的、或是看不見的,必定有。
  還有學長提過的「無限可能」……這裡是兩個世界的相交之地,如果頹圮和重建並存,那就像是輪迴一樣,可是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沉浸在思緒裡的褚冥漾沒注意到外頭忽然陷入岑寂。
  毫無預警的,眼前倏地黯淡下來,像是突然瞎了,他伸手在眼前揮了半天才發現不是失明而是天黑了。
  很安靜、沒有人聲、沒有生氣,就像初次來到這裡的那天一樣,在死寂中他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尖銳細小的耳鳴,黑暗裡被鎖定感十分強烈,他知道是誰在窺視,不敢輕舉妄動。
  冷汗幾乎浸透全身,腦中爬滿了「會死嗎會死嗎會死嗎」的念頭,耳鳴逐漸覆蓋心跳跟喘氣聲,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輕笑打破了一切。
  「原來是你。」
  「我現在才認出來。」
  什麼?誰?
  很細碎的破空聲傳來,褚冥漾全憑本能躲避,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手臂有濡濕感,腥鏽味緩緩鋪滿鼻腔。
  「沒中啊。」男人輕笑,語氣聽起來宛如在打蟑螂一樣輕鬆……嗯、他為什麼要把自己比喻成蟑螂?
  褚冥漾不動聲色握住米納斯朝腳下開了一槍,水藍的絲線鋪開,帶著細弱光芒微微照亮所到之處,然後他看見一雙腳,就在一步之遙。
  想也不想的往後跳開矮身打……
  「碰!噹!」
  ……滾。
  褚冥漾蜷起身體,硬生生忍住撞到桌角的劇痛,跳起來努力往門口的方向跑,乒乒乓乓跌跌撞撞跑出去。
  外面黑得像是沒有天光,周圍沒有任何人,村民和小孩都不見了,他沒時間思考,隨便選一個方向就跑,可是男人的腳步聲始終不近不遠,像是在玩弄垂死的獵物。
  學長說的無限可能包含他又要再度去世這個可能嗎!
  看著眼前踉蹌的身影,男人有些困惑的說:「你變得好柔弱,請問是時間帶走你的強大嗎?」
  褚冥漾不懂對方的意思,但他知道男人把他跟誰搞錯,結果那人造的孽全業力回饋在他身上!而現在解釋肯定沒有用,這個眼包神經病現在一心只想殺他。
  他不能死,他還想活下去!
  跑著跑著他撞到一個很硬的東西,他鼻血立刻流下來,上唇也痛得要死,眼淚噴出來,不禁蹲下身摀臉,現在整個嘴巴裡都是血的味道嗚嗚嗚。
  「又跟你回到這裡,好懷念啊。」男人的腳步聲停在他後方,褚冥漾放棄逃跑轉而開始思考如何不死成渣的回學院,而男人還沉浸在回憶裡,聲音有點溫柔:「那時候你跟我說這裡很好,具有兩邊的優點,『毀壞的都會在這裡獲得新生』,你說的。」
  通常事情發展到這裡都會有一個急轉折,褚冥漾默不作聲地想著。
  「你說的對。」
  嗯?意外的展開?
  像是感覺出他的疑惑,男人輕笑幾聲,接著說:「但是你錯了,我也錯了。」
  喔——回到原本的套路了?暗自翻了個白眼,大概是預期到不會比死更壞的結局,褚冥漾忽然不害怕了,還有閒心吐槽男人一句:呵,神經病還通常死於話多。
  「在這裡毀了就是毀了,新生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男人的聲音變得又輕又緩,逐漸帶上陰冷和憎恨,「互相拉扯才能得到的平衡,付出的是族人生命的代價,我們難道是世界自癒的踏腳石嗎?」
  平衡?踏腳石?這聽起來就是很不妙的詞,通常都是炮灰偷聽到的那種不能說的秘密,然後接下來就被反派幹掉了!
  「還是請你去死吧。」
  被什麼狠狠刺穿的褚冥漾撐不住跪在地上,咳出一灘又一灘的血,呼吸變得艱難,眼前全是吐出的血色,喉頭似乎還哽著更多鮮血,米納斯恢復成大豆落在手邊,他卻沒有絲毫力氣去拿。
  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一刻不是很意外只是有點猝不及防。
  怎麼辦……?
  『當你直面你的恐懼時你會怎麼辦?』
  『不要畏懼你的恐懼,只要你想,一切皆有可能。』
  可能性是什麼?在哪?
  「我不想活下去了。」男人看著跪趴在地上渾身顫抖的少年,以及逐漸蔓延開的血跡,呢喃著:「請你跟我一起終結這一切好嗎?」
  在遠處的地平線緩緩透出一道光,男人眼裡也有了光,收回了血漬斑駁的刀尖,仰頭望著在光輝暈染下逐漸清晰的影子,一條條飄飄蕩蕩的……
  意識恍惚模糊時,趴在地上的褚冥漾卻聽見耳邊有個異常清晰的聲音,冷淡的,有點點熟悉感,之前任務時也有聽過。
  ——你想怎麼做
  『我想……』在巨大的死亡陰影中,褚冥漾徒勞的摀住傷口假裝自己不會繼續失血,腦中亂糟糟的跑過許多想法,像是瀕死前的記憶回溯一樣。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隱約感覺到男人好像又在他身上補了幾刀,但他連痛都感覺不到了,眼前也是一片漆黑,跟他想像中的死感很不一樣。
  最後的最後,微弱的聽覺在飄忽朦朦中,聽見了:
  
  「你看,天亮了。
  
  遠方的光束照射到褚冥漾身上,男人面無表情的垂眼看著他身上的豔紅不見,地上的血跡也消失,伸出腳踢了踢他,「喂,冥沐洛醒醒。」
  褚冥漾驀然睜開眼,難以置信的摸了摸自己胸口,低頭查看全身,他既然還活著?怎麼回事?血呢?他剛剛還血流的像一座小瀑布還積了好大一灘血欸!
  男人蹲下身看著表情茫然的少年,偏頭問:「請你說說看死亡是什麼樣的感覺?」
  褚冥漾又想拔槍爆他頭了,但對上男人那雙黑色眼睛時,他只看見了純粹的疑惑,死亡似乎對男人而言是一件很無感的事,那種無感類似「因為沒經歷過所以無法感同身受」的無感。
  可是對方明明殺了他兩次,這一次還看他表演血瀑布,現在卻依然是什麼也不懂的樣子;剛剛還捅他好幾刀現在又跟沒事一樣,褚冥漾覺得恐怖。
  「對恐懼的無知。」他想起了這句話,不禁低喃出聲。
  對死亡的無知,因為無知所以沒有任何畏懼。
  該不會這男人就是要淨化的對象吧?淨化他神經質的偏激腦袋?但他無法繼續跟這個神經病相處,再這樣下去他只想跟這人同歸於盡了,褚冥漾面無表情的想著,學長到底什麼時候來?
  「褚!」
  嗯?因為過度想念造成的幻聽?
  一柄銀色長槍插在他腳邊,褚冥漾機械性的轉頭看了看,這熟悉的顏色、眼熟的花紋,是學長愛槍烽云凋戈沒錯了,哇天降正義,學長來了,他就不用再死第三次了?
  「還腦殘!」
  這同樣熟悉的痛感!真的是學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褚冥漾立刻起身感動的兩眼淚汪汪,像是找家長告狀的小孩子,有靠山的感覺太棒了!
  「你……」男人一點也不意外有人忽然出現,只是上下打量他幾眼,「混血?」
  冰炎拔出烽云凋戈,將槍頭指向他,男人退了幾步避開槍尖,嘴角莫名揚了揚,「你們是那個——公會派來的喔?那個組織雇用童工嗎?」
  童工。褚冥漾視線轉向冰炎,竟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對方講的很有道理,甚至想要去相信。
  ——回去再處理你!
  褚冥漾從冰炎斜睨過來的眼神中讀出這句話,立刻識相的關上腦袋,視線跟著轉向男人,只見他歪過頭不在乎的笑笑,動作有點可愛,就是個性很病態,動不動就想在他胸口開個天窗,這傢伙有時笑嘻嘻忽然轉頭就變態,該不會是人格分裂吧?
  他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被迫聽取一堆廢料的冰炎額際冒出青筋,不經意往旁踩了一步,正好踩在褚冥漾腳上,痛,想叫,但不敢。
  無視兩人的小動作,男人蹙眉思索著什麼,忽然展眉一笑。
  「不管你們是誰,都請去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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