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嘰咩
  *試閱

  零、

  大漠蒼茫,風沙漫天飛舞。
  為了抵禦肆虐的狂風及過大的日夜溫差,旅人往往將自己包覆得密不透風,只餘一雙為了尋覓路途的眼。
  理所當然的,人們的聲音就不是那麼容易透過層層包覆,在這樣的情況下,通常都是一路人默默行至休息地,脫下束縛後方能進行對談;久而久之,大漠之中的無語行進,已然成為一種默契。
今日,這個默契被人狠狠打破了。
  暗夜星河之下,寸草不生的沙漠中,有兩道身影緩緩地前進,同樣是旅人的固定裝扮,偏偏其中一名男子硬是要將嗓音穿透這身衣裝,跟另一人進行無意義的閒聊。
  「道長、道長,你說那顆最亮的星叫啥啊?」
  開心的詢問,照慣例仍舊換得一片沉默,但那人彷彿不會受挫般地繼續說道:「你說,那星星真的是離世的人在天上看我們嗎?」
  說完這句,他突然幽幽地嘆一口氣。
  「真是這樣好像也不錯啊,至少我可以期待能與那些我從未見過的親人相認啊……道長,你覺得他們認得出我嗎?會想見我嗎?啊,或許他們不在上面呢……」
  聽聞此言,被稱為道長的那人瞥了眼一路吵死人的傻子,明知對方這樣失落的模樣只是定期性的發作,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尚不知今世,又何必在意那些未知之物。」
  修仙修道、渡萬生眾物?算了吧,無論是為求登天永壽或來世安穩者,大多抵不住眼前榮華,為名、為利、為權而失卻本心,這樣的人他曾見過不少。
  比起未來倒不如先關注眼的時刻,若是錯失這一瞬又談什麼將來。
  自小修道,讀遍經卷的他也曾單純過,卻在成長過程中、在下山閱歷萬事之後,頓悟自己從來就修不了渡眾生的道。
  漆黑清冷的眼眸望向身旁,對方瞬息之間早已從失落中抽身,正睜大著眼,滿臉喜悅地想跟他分享那顆匆匆劃過的流星。
  傻子。
  他無聲說著,被面巾覆住的唇角不知何時微微上揚了弧度。
  「道——長——」
  一道稚嫩的喊聲打破了這難得的溫馨氛圍。
  望見眼前朝這邊蹦蹦跳跳而來的小女孩兒,才因看見流星而充滿喜悅的雙眼瞬間被驚嚇溢滿,他下意識地躲到了另一人的身後。
  「唷,這不是蠢蠢的葉小二嗎?」繞到道長身旁,女孩笑嘻嘻地戳了戳被稱為葉小二的人,纖細手腕上的鈴鐺和金屬飾物撞擊叮叮噹噹地作響,「你是不是又纏著可憐的道長不放啦?」
  「我才沒纏著呢!我們都是自願的!」被這句話激到的葉小二挺起身反駁,「不對,我才不是葉小二,我是二少好嗎?二!少!」
  語畢,將自己正名為二少的青年又再度縮回道長身後。
  「誰管你啊,怕冷的葉小雞。」
  不再理會想要抗議的二少,僅穿著薄紗上裝與燈籠褲的小女孩兒轉頭跟道長對話,「你來得正好,貨方才剛到呢。」
  滿意地點頭示意,道長淡然的嗓音明顯多了幾分喜悅,「謝謝妳了,柳小小。」
  甩甩頭,身後編盤整齊的長髮跟著飛揚,女孩兒笑了幾聲,「我還要感謝你這筆定期的生意呢,像道長你這麼好的客人可不多囉。」
  「那當然,他可是我家的——」
  揮揮手,她毫不留情地打斷二少,「走吧走吧,別在這說話了,就算是我也差點吃得滿嘴風沙呢,何況是那隻蠢小雞。」
  「我才不是雞……」嘀嘀咕咕地說了句,二少也知道這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別說其他,光是讓他家道長繼續站著他就捨不得。
  乖乖跟在兩人身後走著的二少,安靜的模樣跟先前簡直判若兩人。
其實吧,他也不是特愛說話的人,只是跟在道長身邊,就想說些什麼,不出些什麼聲音他就特別特別不自在……
  唉,他今天都說了些啥啊?欸那句會不會讓道長不開心啊?他剛剛怎麼就一時腦抽說了那些話呢?啊——給他一個回到半天之前的機會吧——不對,就讓他重生回三歲吧?這樣他就可以——
  陷入自己思緒的二少,完全沒發現自己方才緊盯的那片衣角離自己越來越近,而那什麼哪地的布料特別啊、哪兒的繡娘作工怎樣精緻啊的對話也早已停下。
碰。
  因為走得不是特別急,所以這下撞得並不大力,可也足夠讓人疼得回神了。
  「欸?怎了?」
  揉著自己前額、滿臉疑惑的二少,成功獲得柳小小一個「你真的很傻」的眼神,接著她便興沖沖地拉著道長進了門。
  被單獨留在後頭的二少想了想,還是默默地跟進了門。
  一踏入門檻,讓人眼花撩亂的彩錦布匹便一件件映入了眼。
  「原來妳家是布行啊?」
  畢竟這是他與柳小小第二次相遇,第一次可是在長安呢。
  想起那時被惡作劇的內容,二少不由自主抖了抖身子,但行商習慣的腦子卻也跟著下意識地運作起來,「妳這兒的生意應該不會太好吧?」
  這塊區域的人都已有自己獨特的衣裝,不僅是因為氣候與習俗,這已算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自小至大,這就是他們這一族人成長的軌跡。
  就算離開家鄉後,有時不得不隨環境改變,他們回歸出生之地還是會回到原來的自己,而這些明顯是作中原的衣裝更適合的布匹,在這邊應該是沒有市場的。
  「可以過活就好。」坐在高腳椅上晃著腿,柳小小笑嘻嘻地回道:「我開心最重要。」
  真是個怪女孩。二少心想。
  從頭到腳都是謎團的柳小小雖然詭異,但只要她是道長信任的人,那他自然也是信的。
  道長正巧在此時從內室走出,神色明顯愉悅。
  跳下椅子的柳小小拍了拍手,「那這筆生意……」
  「你是訂了這兒男人的衣裝嗎?」這次換二少打斷了柳小小的話語,一雙眼都因為過度興奮,微微泛起了紅,「我想看我想看我想看道長你快換給我看!」
  這下,就連柳小小也是無語了。
  無視二少簡直要撲過來的激動模樣,道長連一眼都沒分過去,撫了撫衣袖,他說道,「就這樣吧,感謝。」
  「不會不會。」跟著無視二少的柳小小開心地瞇起了眼,「那你們要在我這住一晚嗎?我這兒還是有房間的。」
  雖然她相信這兩人在這大漠中不會受到什麼傷害,但能有個更舒適的地方休息還是好的,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她的朋友嘛。
  「那就叨擾了。」沒有客套的推三阻四,道長微微一笑,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好不容易等兩人對話到一個段落,二少又開始鬧,這次還直接撲了過去,抓著對方袖子晃啊晃的,「道長你就穿給我看嘛給我看嘛給我看嘛給我看嘛——」
  「閉嘴。」柳小小翻了個白眼,「先讓我帶你們到房間,然後你們自行解決。可以嗎?」
  再不阻止的話,她恐怕整晚都會夢到「給我看嘛」這可怕的四個字。
  迅速地把人帶到房間裡,柳小小颯爽地轉身離去——順道把門好好關起。
至於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那可就完全與她無關了。
  早點睡,精神才會好嘛。

  一、

  道長與二少相遇,源自於一場意外。
  事實上,世上的相遇絕大多數來自於意外,只是分成美好的、可怕的以及讓人痛恨的種種……而他們呢,自然就是命中註定、無與倫比、世間最美好的一次意外啦。以上是來自二少的結論。
  對於睡一覺起來,就會忘記昨天做了些什麼的二少而言,能讓他記在心中念念不忘的,肯定會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而第一件讓他難忘的事,來自於一次小道長不經意的給予。
  那時候的二少,還只是個孤苦伶仃的孩子,說直接點,就是個乞兒。只是他們那兒的人們大多心善,總是找藉口讓他來幫點小忙,之後便給他一口飯吃。
  他也就這樣靠著百家飯餵養大了。
  只是嘛,不管怎樣的村落總有著一些不是那麼友好的人,他們的思想傳給了下一代,孩童的天真最傷人,自古皆然。
  而且,隨著年齡增長,四、五歲的孩童或許能引起大多人的同情,但近十歲的呢?畢竟也是個半大孩兒了,人們的善心也是有限的。
  再加上世道漸漸的不安穩……
  其實他知道自己並不是特別不幸,比他不幸的、痛苦的人多的是,他已經是茫茫人海中比較幸運的那一個了。
  但他還是會難過的啊。
  只要他還有一顆心,他就還是會受傷,只是他沒法像隔壁的大毛一樣,摔倒有人抱起來心疼的哄著,哄著抱著直到他露出笑顏。
  他只能安慰自己,總有一天也會有人心疼他的。
  只是等著等著,他還是累了,不開心的事情多了——那就遺忘吧。
  「睡醒就會忘了吧!」他總是這麼告訴自己,說久了,彷彿漸漸有了效用。
  他開始記不清昨天發生過什麼,慢慢地變成半天前、一個時辰前、一刻前……
  越來越多大人會搖頭看著他,說一聲好好的孩子變傻子;越來越多的孩子會拿石頭丟他,圍在他身邊說好蠢的傻子。
  日子一天一天過,每日彷彿只剩下了工作與餵飽自己,還有偶爾的打罵。
  直到那天,村裡來了個小孩,滿身都是白,臉白、手也白、衣袖鞋褲都是白,連束髮的那條細綢帶也是白白的,隨風飄揚著。
  也許是因為那孩子渾身散發著清冷氣息,村裡人下意識地隔著幾尺的距離,有幾個初生之犢也被自家父母給抓回了身邊。
  那個讓人感覺冷颼颼的孩子,正板著臉在村裡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來到他正在修繕的屋子前;手裡拿著槌子的他愣愣的,默默地躲到屋簷後,觀察著這個與村莊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突地,那小孩仰頭一看,出乎意料的四目相對,瞬間嚇得他從屋頂上狠狠摔了下去。
  幸好有這些年來的經歷,他反射性地抱頭,讓自己技巧性地滾了幾圈以減免傷害;饒是如此,還是摔得他渾身都疼,連那一句「你沒事兒吧?」都疼得聽不清。
  只有破碎的幾個字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讓他明白對方是在擔心自己。
  好、好久違的感受……
  他感覺自己眼眶熱燙熱燙的。
  多年後,當二少再回想起這一幕時,還是對那渾身動彈不得的疼痛難以忘懷,也很在意自己與道長的初次相遇竟然如此不帥氣。
  但更讓他介意的是,當時小道長的問候居然被他給忽略了!
  小小的,道長的,問候啊。
  對照現今,自己就算摔到旁人都摀眼不忍看的地步,道長也是頭也不回地繼續走下去呢,唉。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更何況他比的是以前的自己,簡直辛酸得無法言喻。
  不過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啦,現在的小道長雖然外在表現涼透了,但骨子裡還是帶點溫情的。
  年幼的小道長皺著眉,掃了四周離得遠遠的眾人,又見眼前這渾身破爛的孩子摔得一動也不動……
  他沉默了一會,從小包袱裡掏出掌心大的藥罐,蹲下身子,硬是掰開對方的嘴,直接塞了幾顆進去,接著把那下顎一扳,動作熟練無比地讓小二少把藥給吞了進去。
  這才歪歪扭扭把人扶坐起,而後運氣替其療傷,片刻才聽見一聲輕微的嗚咽。
  見人醒了神,小孩起身拍拍衣襬,拱手道了聲「實在對不住」後,便準備轉身離開。
  「你……」
  小二少衝動地出聲,卻又不知道該接些什麼,手足無措的模樣讓小道長忍不住嘆了口氣。
  再度在包袱裡掏啊掏的,小道長從裡頭撈了把小小的木劍,遞過去,「想要什麼都是靠自己掙出來的。」
  想了想,小道長又補了句,「若還有問題,到純陽來找我吧。」
  小二少沒有回話,他只是傻傻接過,而後呆呆地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
  接著,他又恢復一貫的生活,日子仍舊毫不留情地流逝,其餘孩子的打罵、嘲笑在想起那渾身白得找不著瑕疵的小孩時,就能把身上的疼忘記一半,彷彿連餓都沒了。
  無論被打得多慘,他都咬著牙護著那把小木劍,不讓它被任何人搶去,有一次甚至打傷了一個領頭欺負他的孩子。
  日子自然過得更加艱難了。
  但他心中總懷抱著一個希望,總有一天,他會離開這兒,去尋找那個帶給他生命意義的人。雖然現在的他,還不明白什麼叫做「生命意義」,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直到找到那人」。
  日日夜夜,成了他撐下去的動力。
  他安靜地籌劃著自己的離去,可變化總是來得突然,世道如此不穩,終於連這偏僻的窮村子都亂了。
  血的腥味蔓延到這兒,此起彼落的尖叫刺入耳中。
  隨著村落裡越來越多人離開、逃難,漸漸地有一餐沒一頓,他也開始隨著人潮流浪。
  他不知自己將去何方,卻堅信著自己最終能與那人相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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