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的手變成了方衛陽的指揮棒。
  從對方第一次抓起他的手點上繪本上的兔子的時候開始。
  
   *
  
  阮曜瀚隨意夾著音樂課本從走廊這頭走到那頭,看著特教班裡圍成一圈盯看著螢幕的少年們。
  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喇叭負荷不了高功率輸出而發出雜訊的聲音和人物們的對話。
  「啊!看我把你用圈圈魔法圈住!」同時好幾個不同的聲音跟著人物的聲音一起響起。
  「圈圈魔法!圈!圈!圈!」螢幕上的主角用魔法手杖畫出了許多圈圈將壞人套住,底下的少年們眼底映著一個又一個的圈圈,發出了讚嘆般的聲音。
  裡面播放著影片的特教老師看見阮曜瀚,對著他微笑點頭。
  「阮曜瀚你智商只有三歲喔?」旁邊經過的同學丟了一句過來,阮曜瀚瞄了他一眼勾了下嘴角沒表示什麼,對著老師點點頭之後離開。
  阮曜瀚看著樂譜,耳邊聽著老師彈奏鋼琴,旁邊的人有大半都睡死了,他可以說是這片災區中的唯一倖存者,指尖跟著節奏輕輕點著樂譜上的音符,一個點過一個。
  
  音符在他眼中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圓圈,套住他的視線。
  
   *
  
  「……白兔很生氣地對黑熊說:『你偷吃我的胡蘿蔔!』黑熊說:『我沒有偷吃你的胡蘿蔔!我不吃胡蘿蔔!』白兔又弄錯了。所以他就跑到溪邊想去找出是誰吃了他的胡蘿蔔。」阮曜瀚一個字一個字的指過去,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方衛陽視線游移,哼著不知名的調子。
  「他在溪邊看見了嘴巴紅紅的烏龜,白兔很生氣地對烏龜說:『你偷吃我的胡蘿蔔!』烏龜說:『我沒有偷吃你的胡蘿蔔!我不吃胡蘿蔔!』白兔又弄錯了。所以他就跑到草原上想去找出是誰吃了他的胡蘿蔔。」阮曜瀚吐了口氣,端起水,說:「陽,請你幫我翻頁。」
  方衛陽看了繪本一眼,伸手翻了一頁,繼續哼著歌。
  「他在草原上看見了嘴巴紅紅的麻雀,白兔很生氣地對麻雀說:『你偷吃我的胡蘿蔔!』麻雀說:『我沒有偷吃你的胡蘿蔔!我不吃胡蘿蔔!』白兔又弄錯了。所以他就跑到樹林裡想去找出是誰吃了他的胡蘿蔔。」阮曜瀚正想要叫方衛陽翻頁時,他的手被一把抓住,食指點上了繪本中央一臉氣沖沖的白兔。
  阮曜瀚心念一動,故意將食指曲起,方衛陽果然來摳他的手想把食指扳直,摳了好一陣子發現摳不出那根指頭,似乎有點氣急敗壞,阮曜瀚依舊故意不把手指伸直,直勾勾看著方衛陽的反應。
  方衛陽乾脆自己來,五隻手指張的開開的,有些辛苦地用食指點上繪本上的白兔,雖然動作彆扭奇異,但是阮曜瀚心臟卻幾乎要停止。
  「……華甄老師!」阮曜瀚無法控制音量的喊了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一名女性趕緊從教室另一邊趕過來。
  「華甄老師妳看!」
  「……陽陽太棒了!優秀!」華甄老師大大的露出一個笑容,對著方衛陽比出大拇指,聲音有點哽咽的說:「陽陽會『指』了!」
  方衛陽大張著手,用食指一個一個點過繪本上的字,用那高亢的出奇的聲音、毫無節奏的平板念出:「他在樹林裡看見了嘴巴紅紅的狐狸,白兔很生氣地對狐狸說:『你偷吃我的胡蘿蔔!』狐狸說:『我沒有偷吃你的胡蘿蔔!我不吃胡蘿蔔!』白兔又弄錯了。所以他就跑到山坡上想去找出是誰吃了他的胡蘿蔔。」
  華甄老師摸摸方衛陽的頭,即使他已經是個少年了,在她眼中依然是當年那個會賴地耍脾氣哭鬧的孩子,讓她疼得不得了的孩子。
  「曜瀚也覺得很開心吧?」
  阮曜瀚沒應聲,看著身邊的人點過一個一個的字,一個一個的念出來,逐漸地,笑意染上他眼底。
  
   *
  
  不鬆不緊的牽握著那雙微涼的手,對方漫不經心的視線在周圍打轉,突然他停下了腳步,讓少年不得不也跟著停下腳步,手被抓握起,點上公佈欄的海報。
  「這是演唱會。你應該不喜歡,你討厭吵鬧不是嗎?」
  「討厭吵鬧不是嗎、討厭吵鬧不是嗎。」漫不經心的握著少年的手點著海報,視線不知道在哪個地方游移。
  「嗯,你討厭吵鬧。」反手握住對方細瘦的手腕,以不容拒絕的輕緩力道拉住對方往前走。
  「天空天空小鳥、飛──」
  「對啊,天空上有小鳥在飛。」
  「天空小鳥、地上蟑螂、飛──」
  「嗯……你從哪裡學來的?蟑螂會飛很噁心。」
  「會飛很噁心、會飛很噁心、會飛很噁心、會飛很噁心、會飛很噁心。」高亢細緻的聲音反覆地說著同樣的話。
  「我知道你不會躲,我幫你打死好了。」
  「打死算了、打死算了……」反覆地說到最後又變成沒人聽得懂的音節和語音,少年轉過頭,看著折出美麗陽光的黑色眼眸,什麼都可以映入的眼底、什麼都映不進去的心底。
  少年握著對方的手顫動了下,而後加重力道握住掌心那雙細瘦的手腕,密密貼合,熱度逐漸攀上對方肌膚。
  「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娃娃哭著叫媽媽樹上小鳥笑哈哈。笑哈哈。」突兀地唱起兒歌,那不合宜的平板又急速的節奏聽起來像是在念經。
  少年輕輕跟著哼起正確的曲調,混在一起的聲音是如此突兀。
  
  他不是一個愛講話的人。
  但是跟對方在一起,他就會多話。
  
  「哈哈哈、哈哈哈、笑哈哈。」高亢又平板的語氣從走廊那頭盪到這頭。
  「是陽陽嗎?」帶著笑意的女性嗓音從教室門口傳出:「大老遠就聽到陽陽在唱歌囉!」
  「今天好像心情不錯。」
  「感覺得出來,聽起來心情很好。」老師帶著笑意看著那視線放在她圍裙口袋的白皙少年。
  「曜瀚要去上課囉,陽陽,跟曜瀚說掰──掰──」老師輕輕地接過少年遞過來的白皙掌心,輕握著那細白的手腕對著少年揮手。
  「掰──掰──」冷淡而生硬的語氣,只是模仿著別人說的話而已。
  「陽,再見。」
  
   *
  
  沉著一張臉,男孩用力瞪著把飯碗打翻的友伴,害他褲子也濕了,而對方卻一臉不在乎的樣子的繼續用湯匙挖著早就什麼都沒有的碗底。
  「老師──他又把碗翻倒了啦!」
  「啊,怎麼又翻倒了呢?陽陽,這樣不行喔。」老師用濕紙巾輕輕擦拭著那雙濕濕的小手,整頓好那孩子之後才回過頭處理男孩濕掉的褲子。
  男孩很不高興很不高興的從廁所走出來,看見穿著防水圍裙的友伴正蹲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
  好奇地抬頭一看,看見天空中有一大群鴿子拍陣著翅膀飛過。
  「好多鳥在飛!」男孩忍不住伸手指著天空,轉過頭看見友伴依然維持著一樣的姿勢看著天空。
  
  什麼都沒有的黑色眼睛裡映著藍藍天空。
  
   *
  
  原來他不會「指」。
  這麼簡單的動作都不會,他果然是個白癡!
  
   *
  
  阮曜瀚看著懷裡的人用那彆扭的姿勢點上眼前的故事書,用那高亢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平板的念出。
  另一手環上對方的腰,不顧他伸手想要掰開他的手臂,緊緊環著他,故意將下巴頂在對方肩上,感受他在懷裡扭動掙扎,不禁笑了。
  「你這輩子都掙脫不開吧。」額頭輕抵著對方單薄的肩膀,懷裡的人扭著扭著滑出了他的懷抱,懶洋洋地躺在他大腿上,依然點著故事書。
  「……他在草原上看見了嘴巴紅紅的麻雀,白兔很生氣地對麻雀說:『你偷吃我的胡蘿蔔!』麻雀說:『我沒有偷吃你的胡蘿蔔!我不吃胡蘿蔔!』白兔又弄錯了。所以他就跑到樹林裡想去找出是誰吃了他的胡蘿蔔。」
  伸手輕輕地撫摸對方細軟的髮絲,摸上對方異常柔軟的臉頰,對方完全不在意這樣的騷擾,繼續在故事書上點過一字又一個字。
  「翻下一頁。他在樹林裡看見了嘴巴紅紅的狐狸,白兔很生氣地對狐狸說:『你偷吃我的胡蘿蔔!』狐狸說:『我沒有偷吃你的胡蘿蔔!我不吃胡蘿蔔!』白兔又弄錯了。所以他就跑到山坡上想去找出是誰吃了他的胡蘿蔔。」
  忍不住微笑,低頭輕輕的……
  
  
  -完-
  
   *
  
  確實是這樣,他們會照本宣科的把故事書念出來,而且毫無起伏。
  他們真的連唱歌都像在唸經(ry
  其實我只是想表達說他們不會「指」而已(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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